有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是，外企人的脸上都挂相，容易辨认。最初进外企的人比较狂，有很强的精英意识。说话、做事风风火火，仿佛无所不能。的确，他们掌握外文、专业技术，是百里挑一的。但是，如果对他们有了更多的了解后会发现一个现象，大多数“老外企人”过得都不快活。在多种文化冲突的环境中，经过长期紧张的工作和快节奏的生活束缚，看到自己付出了太多的时间、精力，甚至亲情和爱情之后，他们开始问自己：“我真的就这样一辈子干下去？我的人生价值只有在外企公司里才能实现吗？”
他们在追求事业成功、物质丰富的同时，经常感到自己失去了中国普通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和朴素的快乐。特别是他们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疼痛：外国人把他们看成是中国人，而中国人把他们看成是外国人。“我们是汉堡包中间夹的那层肉，谁都可以挤压我们。每当老同学聚会，买单的人是我们倒没有什么，最难以接受的是在中国单位工作的朋友叫我们伪军，还说一个老外身边总有两个以上的伪军伴随左右。我们当年都是看《地道战》、《地雷战》、《平原游击队》长大的伙伴，看电影时最恨的就是那些出卖国家的伪军。我们无论使用什么护照，永远无法改变的是中国心。我们为祖国做了多少贡献，你们现在是看不到的，将来祖国会感谢我们这些人。”说起这些，外企人一肚子的委屈与不满。
在外人看来，事业有成、春风满面的汪先生每当说起外企总是闷闷不乐：“我当年在大学教书，为了到外企工作，父亲现在还生我的气。我家祖辈农民，父亲认为儿子做大学教师才是最光宗耀祖的事，我现在虽然挣钱挺多，每年给父母很多钱表示孝敬，但他们还是不能原谅我的选择，说做生意不是一件正经事。特别是中国人民族自尊心特别强烈，父母认为做中国人就应当为自己的祖国做事，用儿子替外国人干活挣的钱，他们心里不舒服。”
在美国咨询公司担任高级咨询专家的李先生一表人才、能言善辩，曾多次为中外合资项目做过咨询，在外人看来很值得夸耀的事，但在他心里是很大的痛苦，我从未见他开心地笑过。“每次参加中外双方谈判，我的内心都要经历一次磨难。谈成了有一份喜悦，也有悲伤，因为我很清楚中国人输在哪里，但我不能说。我们的成功意味着中方的失败，我们赚的是谁的钱，当然是中国人的，但我身为外方聘请的咨询专家，在这种场合，我只有为客户服务，而不能深想国籍和民族的问题。有时候中方谈判人员悄悄问我一些信息，在我不得不保持沉默的时候，遭到他们的讽刺和打击：真是一个洋奴。这是我听到的最多的嘲弄。其实，在其他国家，没有像中国这样，把外企和中企分得这样清楚，每个人都是为自己的老板负责，挣一份钱，做一份事。”
有一份工作，尽管有苦有累，但毕竟是一个寄托。当一个外企人接到辞退通知时，那是怎样一种伤心？多日不见的“肖首代”打电话约我去公司聊聊。一见面，我吃了一惊，没有笔挺的西装、没有锃亮的皮鞋，坐在老板台后面的皮椅上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。“完蛋了，全完了，我的饭碗没了，外国人说撤就撤，而对我来说，这几年的心血都扑在这上面了。做‘首代’，有风光的日子，更有倒霉的日子。你是一个架在中外方之间的桥梁，干不好，老板当然不满意。干好了，他也从心里鄙视你，因为你出卖了国家的利益。任何一个出卖自己国家的人都不会受到人们的尊重。这就是在外企干的时间越长，越悲哀沉重的原因。这也是我一生无法排遣的痛苦。从小受的教育、价值观的被彻底改变，过去的一切都被打得粉碎。”
负重感，像一块心病，沉甸甸地压在外企人的心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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